燕青绰号“浪子”,很有一股子潇洒劲。身材相貌,多半与生俱来,上天对他实在是很优待了。“十分腰细膀阔”,那是一种标准的健美。古人描写大力士,多半陷入误区,要么“虎背熊腰”,要么“腰大十围”,这类人物,力气是有,但身体笨重,谈不上灵活二字,几个回合,便要气喘吁吁。想想,那腰如狗熊一样的粗肥,转得几下,不喘才怪。后头泰山庙会上的擂台赛,燕青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号称“擎天柱”的擂主任原放翻,“大汉转身终是不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到底“虎背熊腰”不敌“腰细膀阔”的。
燕青不仅人长得帅,脑袋也出奇的聪明。“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字道、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
……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后来去赴泰山庙会,扮做一个山东货郎,宋江要他唱一首山东货郎转调歌给众人听,只见燕青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那货郎太平歌,“与山东人不差半分毫来去”。赞美燕青的,接下来是一首沁园春词,后头还有一首七言古风。对于一个人物,如此不惜笔墨极尽铺张,实在不曾多见。
燕青的个人品质,也是无可挑剔。首先,他对主人忠心耿耿。被主人误会时忍辱负重,主人落难时又全力搭救。第六十二回,“放冷箭燕青救主”,便是生动写照。书上说他是“风月丛中第一名”,但在京中第一名妓李师师的挑逗下,竟然坐怀不乱!李师师早闻说燕青有一身好花绣,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得脱了。
李师师看罢,“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她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与李师师结拜姊弟,“拜住那妇人一点邪心”。燕青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要“干大事”———通过李师师的关系见皇帝老儿一面。对此,作者赞叹道:“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事坏了。因此,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燕青有两手绝活。一是身上藏一张川弓,三枝短箭,见机而作,箭无虚发。主人卢俊义落难,被董超、薛霸举起水火棍要结果性命时,燕青放出两枝短箭,一枝射中薛霸胸口,一枝射中董超脖子。当年害林冲的,也是董超、薛霸两个害人虫,害的办法也几乎一样。古典小说中的差人名字,无非张千李万,董超薛霸,给人的感觉似乎施耐庵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好又安排他两个。
燕青的看家绝活是相扑。梁山别的好汉,都是使枪弄棒,惟独他能赤手空拳掀翻敌手。写他与任原正式开扑,只是一小段,而前面却不厌其烦,用了六重铺垫,占了整整一回的篇幅。上一回的末尾,便有香客叙说那扑手“姓任名原,身长一丈,自号擎天柱,口出大言,说道:‘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接着是出发之前宋公明哥哥劝说,“你这般瘦小身材,纵有本事,怎地近傍得他?”到得庙前,燕青劈了任原的招牌,却被众人奚落:“我看任原吞得你在肚里。”次日写燕青亲眼看见任原的模样:“真乃有揭帝仪容,金刚相貌。”出马之前,店小二还劝他,“后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直到临开扑时,知州和负责裁判的部署都还劝他“汉子,你留了性命还乡去吧”。这一番反覆叙述的手法,与武松上景阳冈前的情况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武松对于老虎,实际上还是怕的。而燕青却没有这个“缺点”。正式登台开扑之时,也是打虎写法,那任原也像大虫一般,似乎也有“一扑一掀一剪”的招式,燕青再三避过锋芒,瞅准机会,使一个“鹁鸽旋”,四两拨千斤,将任原头在下,脚在上,掀下台去。
梁山好汉受招安后,征方腊,打田虎,死的死,伤的伤,得善终的,没有几人。燕青是少数得了善终的人中的一个。他功成身退,给宋大哥留下一张字条,上书“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云云,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竟不知投何处去了。其实,前面第九十回,便已埋下了伏笔。
燕青在双林镇遇到故人许贯忠,曾在许家住了一宿,发过一通“雕鸟尽,良弓藏”的感慨。许家的环境极幽静,正是隐居的绝好去处。很可能就是燕青的落脚点。
功成身退的人物,每一个朝代都有。春秋时就有越国大夫范蠡,灭吴之后,及时隐退,据说最后是与美人西施泛舟五湖,当“大款”去了。庄子说的“携至美游乎至乐,是至人也”,是一种很能让人羡慕的光景。与范蠡相对应的,是等着封侯而掉了脑袋的大夫文种。汉代又有个张良,灭秦克楚之后,激流勇退,避免了韩信、英布、彭越以及萧何等人身首异处的下场。《水浒》里又多了一个燕青。这样的人物,从始至终通常没有什么缺憾,是许多人理想中的楷模。
我们姑且撇开这类人物的处世哲学不说,单纯从文学形象而言,作为一个读者,我却更喜爱那些“有缺点的好汉”,如鲁智深、武松、林冲、李逵、时迁等辈。合上书本,他们便一个个栩栩如生。而燕青,则从形象到性格都有些苍白。尽管作者对他钟情有加...
转自彭匈老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