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册由沪上国学名家陆澹安老人(幸翁)于1976年83岁时题签,名为《剞劂自娱集》的旧印谱,只见那纸色泛黄旧迹斑斑的五十页印谱纸侧边,张张纸上以墨色篆字赫然印着著名篆刻家邓散木(号粪翁)先生的斋名“厕简楼”。令人困惑的是,为什么谱纸上钤的印蜕却全是沪上名印家陆康的印作?在陆康书斋“持衡室”里,物主说出了隐藏在这本“张冠李戴”的印谱背后有趣的故事……
旧时印家喜欢把自己得意之作钤于连史纸上,那印稿用纸亦很讲究,有时自己动手用木板刻上本人斋号并水印在纸上,配上雅蓝色纸作封面,再用丝线装订成印谱,分送同好。我曾见到申城名印家童衍方、陈茗屋、徐云叔、袁慧敏、张炜羽等先生自制印谱之装饰精良、古逸得趣,这是印人的一种雅玩。
关于此册印谱之来历,先让我们回头看看40年前(1969年)“文革”时期申城成都北路山海关路之街景,那年头,附近有许多卖旧货的散摊,古籍、字画、印章、什件,五花八门的旧东西样样都有,这都是从肩挑扁担箩筐、穿街走弄堂的人那里弄到的,他们叫的是“旧货噢!卖烂东西”,但所卖的往往是真货。陆康和当年的郑逸梅先生一样常常喜欢徜徉其间花钱不多散散心,拣拣漏……有时能觅到一些古旧石章和竹骨旧成扇,有海粟老人早年山水画、王贤手卷,每件2元,旧册页1元,徐葆山特制毛笔1元一支,当年,一块寿山小扁田黄石印章只卖到3元钱!某日,陆康在此间冷摊购得邓散木“厕简楼”特制印拓连史纸一卷,钤平时所刻镌之稍自喜者,上下二册,凡百印,陆康又自福州路购得书面纸,自行用线装订成册。此年,澹安公胃出血入住第四人民医院,床榻前见此二册印谱,想起老友散木先生,不胜感慨,随即吟咏诗一首:“杨朱终竟不为人,墨翟空传利济心,往事昭昭今莫论,独挥涕泪哭苍生。”陆公出院后,为此印谱题签并在扉页上写“小道勿泥”四字,大意是:刻印,虽属小技,但艺事要奋进,切不可拘泥于小道!又题诗代序:“小康作印存,得纸从市肆,纸署厕简楼,分明粪翁置,粪翁我故人,铁笔工镌字,方其制纸时,小康裁童穉,南北遥暌隔,末繇得师事,小康解刻画,粪翁已前逝,遗物偶获得,油然慕高致,印存用其纸,聊申景仰思,老夫知此心,援笔为之识。丙辰孟夏幸翁漫书时八十有三。”写毕,陆康在案前遵祖命刻“幸翁”二字并钤印于后。
笔者拜读完澹安公为勉励陆康刻印艺事而吟唱出一曲跨越时空的诗句后,肃然起敬,思绪万千,我想:旧时文化名人遗留下大到一件官窑重器,小到一纸一墨,无不传递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德与情感,得者珍惜。早年,邓散木先生就住在上海山海关路懋益里,与陆澹安友善,陆康少年时,粪翁在北京,路遥无缘受业于粪翁。等到陆康志于学印时,邓老因嗜酒成癖,饮又过度,病入下肢,截去一足,1963年邓老仙逝,6年后,一卷粪翁先生遗纸,散落坊间冷摊被陆康偶尔购得,用以钤印制成印谱酿成印坛佳事一桩。叹曰:“粪翁墨痕留纸卷,陆康朱迹结印缘。”